第8章 人心易变（1/1）

金枝蒙尘纪事第8章 人心易变

得了授意，乌樟来探我。

边境近日不太平，圣上还有空顾着我的事。意外之余，我还端着那点可怜的自尊心，故作冷漠。

这做作姿态在见到乌樟时土崩瓦解。

乌樟长大了，和记忆中的样子远去了。战事绞杀了他双眼的柔情，军营磨出了他这把好剑。望向我时，他目光如炬，不再躲闪。我心似狂潮，欲说还休。

内侍来报时，我正学习侍茶。

“公主需记得，赏其形，闻其香，观其色，品其味，评叶底... ...”嬷嬷的话古井无波。

我扶着衣袖，机械地温着茶具。这遇水的闽北水仙到底是好的，茶汤汤色橙黄清澈，香气浓郁，有兰花的清香，滋味醇厚回甘。这内质依然是兰花香，幼时我甚喜欢，寂照庵里有一株株兰花，住持甚爱，常道：气若兰兮长不改，心若兰兮终不移。

思绪游走，水溢出茶盏。嬷嬷的教具敲响了茶桌，我回神了。

忙拿茶巾擦着水渍，嬷嬷叹息：“公主啊，这日子还是得自个儿过下去。”

内官来报，副骁骑参领求见。

我愣了愣，他又升了。

允他来见，皇伯父这是何意？

掀开帷幕，乌樟敛袖上前，嬷嬷悄然隐去。

这个男人一步一步似无声，都踏在了我的心坎上。我泫然欲泣，不敢让人窥见泪，终于不着痕迹地抬起了下巴，像只骄傲的孔雀。乌樟拜我，我不发一言。我们茫然对峙着，处暑之日，似有寒冰。

我们本不至于如此。

乌樟默然收起衣袖，径直上前，最终坐在桌前。他拾起面前的茶具，重新开始温茶。

心下一窒，继而失落填满。

我以为他会来拂一拂我的肩。他不敢僭越。

煮水，烫杯温壶。乌樟娴熟地摆弄着茶具，说着，右丞有恩于他，本是做幕僚，却给了立功的机会。

再道，这几年厮杀过来，见惯生死，唯性命要。肉身若陨，一切成空。

又道，倩玉至纯至善，两人心意相合。

乌龙入宫，润茶，封壶。乌樟这茶，浸润时间长了些，太苦。

第二泡，茶汤回壶，分作两杯。

“下官这条命是捡来的。有公主垂怜，得以长成，无以为报。”

“公主贵为先帝遗子，圣上定甚为爱惜。”

果然是皇上的好臣子。这世上，到底是没人在意我了。望着院里新种的梨树，我眼里涌进一波波热潮。

树犹如此，人何以堪。

我起身，掀珠帘入画屏后站定，不再回头。

“公主保重，下官告退。”

乌樟，你心那么硬，在这斗兽场上还能更进一步。本宫没看错你。日头那么盛，可我心如寒冰。

叹一声，到底是什么都没了。

本想求你带我走。

战事吃紧，金陵城不能乱，圣上会低调行事，我们会赢得时间。

边塞风光，十里长堤，燕山大漠，饮马江湖风萧萧，没有我们不可以去的，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，躬耕田园也没什么不好。这苦我受不住了，想让人帮帮我，这尊贵的身份快压断了我的脖颈，长日漫漫，何来期许呢？

没想到乌樟对我弃如敝屣。是呀，我早就已经卑贱如泥。

这一夜，我饮了许多酒，在御花园行走。宫人跟着我，伴着我，监视着我。我笑了，站定:“取本宫的琴来，风清月明，可一曲和之，皇上最爱看本宫抚琴。”

宫人身影消失在假山后。

我没有一步犹疑，径直往荷塘深处去。我沿途捡起鹅卵石塞进衣袖，一颗颗冰凉光滑，似肌肤雪白。我从未那么迫切，这鹅卵石多好啊，多么晶莹饱满，是上好的物件。

周围似有人影，怕是宫人取琴归来了。我来不及分辨，只怕慢了一步就又得留在这人间虚耗，匆匆抬起脚步，将自己沉入玉庭湖。

再没有什么念想。

恍惚中，万籁俱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