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金枝如泥（1/1）

金枝蒙尘纪事第7章 金枝如泥

命运的很多馈赠，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。

在寂照庵时，新皇来探过我，那时他还是皇伯父，我一度很亲近他。他会握着我的手，问我住的喜不喜欢。他会把手抄经文带回宫，“带福回宫”说得真诚笃定。我炫耀似的告诉寺中人，住持没说什么。下次他再来时，便差人陪着我。

缺爱的人总是轻信别人。

他也曾关照过我功课，询问我的日常，也曾将宫里的新奇物件带来还带我去酒肆。也曾说过自己没有女儿，清宁如吾心上肉。

记忆中的人和眼前人重叠，我恍惚了。

他有时会发疯，抓着我的头发，将我砰地摔向地面。“朕想看看，这次你还能不能时来运转，逢凶化吉？”

砰的一声，我被撞得视线不清，感觉眼角血红飘忽，疼得龇牙咧嘴。

“没想到啊，你真能熬过时疫，吓退了北国人还能全身而退。”

又是砰的一声，我已晕乎不能视物。

“你知道朕熬了多久？你真是他的福星，又让他多坐了几年江山。”

万般无力，我被一把提起，像一只飘零破碎的玩偶人。

“可他到死都没提到你。若不是朕，他甚至想不到召你回宫。”

这次我踉跄了一下撞在八仙桌角，顺着滑落了下去。

“那个护着你的小都尉，加官进爵，娶妻生子，可不知道你这里是这般光景。”

“你受苦，我就赏他。你受的苦越重，他的赏赐越重。”

恶毒的话语如刀，我分不清是身体的痛还是内心的痛，既真切又麻木。

我张了张嘴，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
过往的安宁岁月成了拯救我的浮木。我想起乌樟，想起那棵笔直的树，想起寂照庵的月亮。当年的我，看到月亮，从不嫌它清冷……

受此折辱，我很委屈，我从来没有讨要过什么。

像一只归入海里的鱼，我沉浮飘荡，似浮萍。这一生，原本就是无根而已。想着，念着，我失去了意识。

梦魇似泥沼，拉着我下沉。眼皮太沉，我睁不开。身上的束缚太深，我被困在蛛网中，中有千千结。手指都无法伸展，我甚至抓不住一丝飘忽的希望。眼前似乎有谁的身影，是父皇么？不是。是乌樟。少年郎的双眼明亮如昨，他的发还是那么柔软，他的手温柔有力，替我拂去一切灰尘……

乌樟，乌樟，别走，带我去吧，带我去吧……

终于，还是醒了过来。这一次，缠绵病榻一月有余，终于能下床了，还是落下了心悸和梦魇的毛病。

新皇似乎对折磨我一事失去了兴趣。难得，我可以安稳了这么久，恍惚间，那些羞辱似乎都不是真的。我还是那云端的金枝。

我想过一了百了。

然而这人世间，仍有我眷恋之人，和魂牵梦绕之所，我舍不得放不下。

乌樟，你知道么？

会想起我么？

你和你的夫人，都道是一对璧人。可我，形单影只，我只是想念你罢了。乌樟，乌樟……

若是当初，我们一同殒命在那北国毡房，也好啊。可以和你一起，看到世界的尽头。

乌樟，乌樟……

似乎，那个想念过无数次的身影走到了跟前。他执起了我的手，那熟悉的温暖，我不禁泪下。

“是你么？”

“真的是你么……乌樟……”

“你别走，别怪我……”

“只是，我太记挂你了……”

乌樟，乌樟……

我感觉到温柔，感觉到记忆，感觉到知觉回到了我的身上，终于，我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