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章 枯荣（1/2）

又赴春第46章 枯荣

引龙山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皎洁，轮廓如银盘倒扣。

云仙吟坐在高树上抬头望月。

她想起多年前与杨大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。

她和哥哥分食一块白饼，她饿极了，觉得那饼子竟还有股甜味。她回头看月下的那对男女，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如话本中撰写的那般甜蜜相配的一对。

花月娘察觉了她偷瞟的眼神，鼻头皱起，故意对她呲牙，想吓唬她——其实半点都没吓到她。杨声轻笑着摇头，在花月娘额上轻点了一下，把她揽入怀中。

她头上的发绳又一次掉落。秦煊凛用嘴叼着饼子，手往自己袍子上擦了擦，帮她编了一个他们到辰南山这么多日以来，最好看的一个麻花辫。

但这个辫子还是被花月娘嫌弃地说了好几句不好看。

他们入了妖都后吃的一碗素面，她记了好些年。汤底清淡却不寡淡，面条筋道，配菜还有回甘之味，明明是简单朴实的用料与做法，却有独特的香味和口感。吃了之后身体暖和，心也暖和。

她后来自己在九重天试过许多次，再也没寻到这味道。

清玄在树下站了许久。

他朝那树击了一掌，青叶倏尔变黄，离枝翻落。漫天枯叶萧萧而下，竟都朝着清玄去了，将他包裹其间，渐结成一团叶茧。

茧中有碎裂之声，金光透出。清玄闭目卓然而立，万象停滞，再无凡音。

他甫一睁眼有震天动地之势，林兽皆往山下逃窜，飞鸟欲穿梭霄云。

“地动了，不，是山动了！白术，快些跑，我去找主人。”红绯慌乱的声音远远传来。

“无事，应该是师父。”

清玄眼中空无一物，又倒映出众生之相。他抑住了这崩山之力，柔柔往那树上又击一掌。

此掌含有春风化雨之灵，又有救苦济世之慈。

枯树生花，枝干发新芽，又长高百尺。

云仙吟在树上坐着，看着这棵树死，又看着它生。

清玄看山间平静安稳如常，才放下心来，开口道：“我之力虽只影响草木枯荣，但稍有差池，也会殃及山间生灵。若有人手持无上之力，那她如何选择，必得慎之又慎。”

云仙吟手上还抓着一片枯叶，她举起对月瞧了瞧，“可这新叶繁茂之下是旧叶飘零无依。”

“一树若成，必得飘落万万次叶子。而那枯叶，又成树之养分，如此循环，方得长久。”

她与清玄古井无波的双眸对上，心中之惑解了大半。

云仙吟摇头又道：“是你为这树决定了生死，那叶子也是因你而落。”

清玄拍了拍袍袖，“非我，是这天然规律。”

云仙吟从树上落下，抿唇力争道：“若不是你，这叶子还有数月的时日可活。是你说有天然规律，又是你在既定之期前将叶子毁去。那你算是个守规矩的，还是不守规矩的？”

不待清玄开口她又继续道：“因为你觉得这棵树的生死由你掌控，你便独行其是，专横跋扈，全然不顾那些旧叶之喜乐悲愁。一道横行，绝情无爱，这便是你所求之道吗？”

这罪过说得也太大了些。

她说的是清玄，却又不是清玄。

云仙吟说罢便后悔了，这些话她从未宣之于口，从八年前憋到今日。

或许是今夜月色让她迷醉，又或许是清玄身上既有修道之人的淡然，又因姐姐对她有长辈的慈心，她才痛痛快快地都抖落了出来。

“抱歉，我不是……”

清玄并未生气，笑着看她，“你姐姐知晓你的这些想法吗？”

“她应当……知晓吧。”

不然她也不会让自己来秦国送东西了。

清玄静了半晌，突然开口道：“我看你悟性高，不如同我一起修道吧，我让白术再给你盖一间草屋。”

云仙吟猛地摇了摇头，直言道：“我吃不了苦的。”

清玄哈哈大笑，“当初我师父要收我为徒，我的第一句话也是如此。”

云仙吟问道：“那您后来怎么又愿意？”

清玄回想过去，脸上漫出几分笑，“那时师父说要带我去个仙地，我到后一看果然如此。亭台玉阁，仙音不绝——那是九重天，谁知后来这引龙山才是我的归处。”

许多年过去，他即便以天为铺盖，地为床，也不觉得是苦了。

月色清冷，望月的两人只觉心上都浸了几分寒。